我得再一次提到那场大雨。来自海内外的作家们兴致冲冲的脚刚跨进开阳,就被一场兴致更浓的雨圈在了屋子里。那是2004年7月22日,豪雨从前夜开始,直下到清晨还毫无倦意。那么原定在广场举行的开幕式只能先行搁置,作家们被延至一处小楼,凌乱地围坐在一张张空荡荡的餐桌旁,用许多及义和不及义的言谈,去填充被雨水隔出的长长的空白。
然而这未必是一件扫兴的事。因为与其正襟危坐着聆听台上按例发布的话语,有时候,反不如这么胡乱地散坐着闲聊更有兴味,更能拉近人和人之间的距离。也许,那些不经意的脱口而出,会比精批细改过的讲稿更接近心灵的真实。
还可以独自养神,沥沥雨声中,趁机保持一份内心的宁静。那儿就有一个,靠墙一位女子,就兀自坐着,眼望楼外密密雨帘,寂然沉思。这便引起我的关注,因为我也这样地坐在一角,默默地游离于现实之外,白日梦似的,让思想往返于今昔之间。那么她会在思索些什么呢?不可推想,也无法推想。正如旁人也无法推想我独自儿坐在旮旯里究竟琢磨着什么一样。
直到两年后,我才获知个中的一些消息。2006年6月,我读到了雪漪的散文诗集《我是草原的女儿》。原来那次在雨中,默默地,她是在着手构筑她的新作。诗集多处涉及那场雨,以及与之有关的一些人事。其中有京都那位青春不老的世纪诗女,有海峡彼岸那位才情横溢的诗画高手,也有匆匆邂逅却叫人难以忘怀的性情诗友。
在开阳的雨中,雪漪和外交家、女诗人成幼殊再次携手同行,她说:“有您加盟的日子,您一引,我的睡梦就甜了。”原来,她在雨声中默默思念的,是那只“探及心灵的手”,是“穿过我的快乐和忧伤”的“至爱眼神”。她一声惊叹:“天知道,我和您究竟结了一场多么唯美的情缘!”(《爱是一只可以探及心灵的手》)雪漪和成幼殊,穿过时间和空间,超越世纪的阻隔,结成了忘年的母女情谊。
雪漪曾与台北王绿松相约开阳再会。王绿松,左手诗文,右手丹青,他杰出的才华和滂沛的激情阳光般透亮,雨声般动听。然而他未及赴约,就在开阳笔会前一个月,竟离世而去。雪漪的心痛了,怀念如歌,自心底浮起,带着雨的凉意。“初识台北,您是我最近的声音”,“曾经聚晤开阳的约定太神秘了,最终没有成为迎怀的风景。”哀思和怀念深深渗入雪漪的心底,就像那场雨,无有终止:“开阳的雨下了整整一夜,我一直认定是和您息息相关,它在一滴一滴翻译您没有到来的离去。”(《您听见了吗》)还有一位哈尔宜,主持着一家充满情感的刊物,为人爽朗,谈笑风生。他与雪漪在开阳初遇,却不料在闭会不久就撒手西去。突然的死别,将哈尔宜定格在了雪漪的诗册中:“时间在你面前凝固成一堵墙,你终于没有跨过去”,“岁月载不动的愁啊,就积在大地的胸口。”(《用你的诗句和诗题和你对话》)雪漪只能用哈尔宜的诗句与诗题,和他作哀伤而无奈的告语。
雪漪的深情之网,笼罩着世间万物,披覆每一个堪称美好的存在。比如花野,比如河流,更比如草原。她自称“我是草原的女儿”,而雨季正是草原的盛典,是生命力勃发的华彩青春。“雨季踩着不变的步伐到来时,草原从柏拉图的睡梦中苏醒,雨的纵横已让草原激动的心情按捺不住。”(《四季歌》)我一直认为,散文诗是和那些与自然风物有关的事物紧密相连的。正如雪漪说的那样:“风霜雨雪中刻写清新,敲打内心的感伤。”(《依依幽径心写辙》)在雨中,雪漪就这样体味着许多情思,许多爱意,许多惆怅。雨丝,语思。散文诗正是这样的心灵之雨,情感之丝。每一丝水线都在编织着倾诉之网,情网恢恢,也是疏而不漏的罢。
然而在世界向美好不断攀升的过程中,我们也不得不以丧失某些原有的美好为代价。当生活的艰辛被一点一点剥除掉的时候,我们同时失去的是与艰辛伴生的那些快意的痛楚,那些美丽的感伤。声色社会使感情享受成为越来越轻便的事情,于是许多人爽性越过情感,直接抵达那些属于官能的东西。这么一来,感情在撤去了许多障碍之后,反而成了日益难觅的奢侈品。
在这样的时刻,我会有意回望那个雨天,那家作为临时庇护所的小餐馆,有意去重温那番“帘外雨潺潺”的情境。雨声中,雪漪侧身端坐,静静地酝酿她的敏感,她的柔肠和暖意。然后发而为诗:“让阳光和雨露从颂词的高度直抵草的内心,遍野鲜嫩的语言舒展成海洋的姿态,绿浪从山那边折过来,涌动少女的情怀。”(《绿》)世风浮华,许多人以轻薄自炫。而雪漪带给我们的是久违了的纯真和深情,使我们已趋淡漠的心再一次掀起漪涟。毕竟,世界上有一种叫做真情的东西仍是我们所需要的,它是我们不免空洞的心的单薄而可贵的支撑。
那是一种抵达生命核心的共振,是她在用自己的文字,表达出我们久积于胸的欢愉和伤痛。散文诗原就是为表达我们的内心情感而创立的,有时候,它乃是倾诉深情的最佳载体。当我们把散文诗打磨得如珠如玉的时候,它带给我们的是如饮醇醪般的惊悚和欢喜。这就是散文诗的魅力。在雪漪的散文诗中,处处可看出她的这种努力。就得从这种别具一格的文体中,释放出诱人的能量来,足以令人陶醉于其中而忽略掉所有关于它的闲言碎语。
雪漪的不少诗句就是这样提炼出来的了:“我是你众多草叶中的一枚,为了不惊扰你,才掩得最深”,即使“我飞不起来,仰望长天,我却和鹰的思想保持高度一致”(《我是草原的女儿》);“我是一艘破浪而行的渡船,我只能以帆的方式和你进行另一种形式的对话”,“隔着一张纸的厚度,进行沟通”(《写给爸爸》);“我的文字因为痛心和伤悲,只能哑然地和你打着笨拙的手语”(《你听见了吗》)。
诗就是这样的帆和这样的手语。那帆迎风而立的姿态是如此高峻,那手指张合有序的动作是如此优雅。“一个又一个嫩嫩的隆起随意而形,是大地羞涩的心跳?还是潮湿的嘴唇?抑或是梦醒时分酣酣的眼睛?”(《绿地 马 河》)谁能这样写丘陵,写丘陵的姿态和灵魂?“缱绻在故乡细腻的腹部,专注地倾听,倾听日出对日暮叙述一个绵长而丰富的畅想。谁从远方来,又向远方去?”(《浑善达克的绿色情结》)谁又能这样将目光刺入腹地,又回眸远方?“多么细致的包容,在触手可及的美丽里扯过一件温暖的披风,沉浮与沧桑都被掩在身后。”(《出鞘》)谁会把如此超验而深蕴的文字,付于骆驼草和被它托举的毡房?
从贵州开阳的雨到内蒙古锡盟草原的雪,其间的距离显然超过“白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那么长”(《相思的距离》)。我只能在这遥远的边地,眺望北国,感受雪漪笔下的诗句,以求把握她那“融合着精神美丽的嬗变”(《老屋留下的眷恋》)。也许,面对雪漪,我更像她笔下的那座老屋,虽然长满苔藓,遍地碎石,却也有一炉炭火,几枚素笺,兴许还能“在万丈红尘的簇拥下就跨过了冬天”(《老屋留下的眷恋》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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